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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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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们谈了很短的恋爱

书籍名:《月光沉没》    作者:初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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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盛平的“诅咒”成了治疗初期雁椿最难摆脱的噩梦。
      他畏惧光线,长时间将自己缩在黑暗角落,伴随自残、求死行为。
      他甚至不能听见别人叫他的名字,因为雁椿的雁,来自雁盛平的雁。
      雁盛平被执行死刑的消息从国内传来,雁椿并没有因此解脱,在卡尔通博士的治疗日记中留下了一段雁椿精神失常的记录——
      雁椿:“他……他真的死了?”
      博士:“对,这是他被处决的报道。
      小椿,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
      雁椿却突然惊慌暴躁,双手疯狂地抓挠自己的头和脸,口中念念有词:“他来了!他来了!”
      工作人员和言朗昭立即将他控制住,他扯着言朗昭的衣服,涕泗横流,“言叔,他来找我,他的灵魂在我这里,我要变成他了……”
      在长达四年的治疗进程中,这无疑是雁椿情况最危险的一次,濒临崩溃,开始臆想雁盛平的灵魂会来占据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身体继续杀人。
      十年前的情形再度浮现在脑海中,雁椿却格外平静,只是面色变得比刚才苍白。
      “但我克服了。”
      他看着言朗昭,“我接受了自己是杀人狂雁盛平的儿子这个事实。”
      言朗昭点点头,大约是年纪上去了,气场随和了许多,想到往事时,眼神有种长辈的宽容与温和。
      将雁椿送去卡尔通博士的团队后,他没有立即回国。
      雁椿那时情况非常不稳定,他作为雁椿唯一信任的人,无法就这么将雁椿丢下。
      因此几乎经历了雁椿痛苦治疗的前半段。
      卡尔通博士站在理性的角度,建议干预雁椿的记忆,把雁盛平这一段修改掉。
      他差一点就同意了。
      可最后还是被感性影响了判断。
      雁盛平是雁椿的心结,这不单是精神上的,雁椿确实从雁盛平那里继承了犯罪人格,这是客观事实。
      雁椿不应该忘记,而是试着去接受——虽然这个过程会比忘记疼痛百倍。
      半年后,在博士团队的努力下,雁椿熬过来了。
      那无异于一次惨烈,却又充满希望的新生。
      “只有那一次,我们想过影响你的记忆。”
      言朗昭有些担心地皱眉,“你遇到什么事了?”
      雁椿垂眸看着手边的玻璃杯,里面的红枣枸杞茶还有余温。
      此时如果纯粹从理性出发,他无法立即相信言叔的话。
      但即便是他这样的天生怪物,也偶尔被突然杀到的情感影响。
      他愿意相信言叔没有骗他。
      言朗昭没继续问,注意到雁椿左手上的手环,“这是?”
      雁椿说:“支队给配的,市局前阵子和屿为科技合作,我们很多人都有。”
      言朗昭说:“屿为?”
      雁椿轻轻吸了口气。
      “我知道这家企业,他们在警用监控、追踪、分析上可以说是业内顶尖。”
      言朗昭停了停,“屿为的创始人和你还有一些渊源。”
      雁椿没想到言叔会主动提及,身子不由得往前一倾,“您知道?”
      “他是当年和你走得最近的同学,我怎么会不知道?”言朗昭说:“他还帮了你,帮了我们很多忙。”
      雁椿胸膛里像多了块沉重的石头,撞得轰隆直响。
      “那后来我,我怎么忘记他了?”雁椿问得很急,说完才发现词不达意,摇着头道:“抱歉,我是说,我忘记了一些关于他的事。”
      言朗昭看出端倪,“你这次来,是因为这位同学,荆……”
      雁椿说:“荆寒屿。”
      言朗昭站起来,走了两步,“你们因为工作重逢,相处下来,你发现你忘记了一些事,怀疑是当年治疗时被修改,所以来找我?”
      雁椿低下头,“是。”
      言朗昭站定,“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事,但我可以跟你保证,我和博士从未在你的记忆上动手脚。”
      雁椿惭愧地抿住唇,“言叔,对不起。”
      言朗昭却蹲下,看着雁椿的眼睛,好一会儿,笑着在他膝盖上拍了拍,“臭小子,我是跟你要对不起的?”
      雁椿怔了下,“我……”
      “你心里有疑问,第一时间就来找我,这一点要表扬一下。”
      言朗昭说:“不过下次别这么拐弯抹角,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跟我还见外?”
      雁椿心里泛起温度,整理了下情绪,终于开口,“我们不止是同学。”
      当年雁椿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自己暗恋荆寒屿。
      他的父亲杀人不眨眼,他自己也被黑影蛊惑,日渐疯魔,而他心爱的人应该有最好的未来。
      他下定决心和言朗昭出国接受治疗时,就告诫自己放下荆寒屿。
      这段暗恋,只有他知道就好。
      所以他没有告诉过言叔和卡尔通博士,这也许是他治疗期间唯一保守的秘密。
      听完雁椿的话,言朗昭沉默了很久,出乎雁椿意料的是,他说:“难怪。”
      “什么?”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会不顾流言蜚语陪着你,那时的情况,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一定能做到。
      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找到原因了。”
      雁椿太阳穴突突发胀,“言叔,您记得什么?”
      言朗昭点点头,“我们从头来回忆一遍。”
      雁椿竟然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
      “雁盛平杀害你母亲和弟弟后,你被叫回桐梯镇协助调查,警方为了保护你,没有公开你和雁盛平的关系,再加上以前媒体不像现在这样发达,你的大部分同学不知道你离校的那几天是去干什么。”
      “是。”
      纵然是不愿意提及的往事,现在的雁椿也已经能够冷静面对,“我装得很正常,不敢让别人发现,但我知道我快疯了。”
      黑影频繁出现,如同鬼魅,在他耳边灌输邪恶,唆使他犯罪。
      他一度认为黑影是幻觉,是他心底怪物的具象。
      “在雁盛平杀害乔蓝和乔小野之前,你的行为已经开始怪异。”
      言朗昭说:“郁小海和你的同学分手后,你失控伤人。”
      雁椿额前渐渐渗出汗水,“是荆寒屿阻止了我。
      他……他其实一直在阻止我伤人。”
      言朗昭说:“你告诉我和博士,因为你们很有缘,你是在他的帮助下才被解救,他对你可能有责任感。”
      雁椿无奈地笑了声,摇头,他这想当然的推断前不久已经被荆寒屿亲自否定了。
      实验班到了高三,学业更是成为重中之重,没人还会关心别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受益于此,雁椿的秘密无人探究。
      就连习惯抱他大腿的李华也没觉得他从家里回来后有什么不对。
      荆寒屿好像注意到他的异常,却没有问,还是像以前一样将他的试卷扯过来,帮他改题。
      在郁小海遇害前,一中已经有一些关于桐梯镇杀人案的传言了。
      这种事情很难完全压住,最早是在高一传,后来高三也人心惶惶,许多人说,杀人狂的儿子就在一中。
      雁椿知道这些传言,感受得到同学和老师异样的眼神。
      他们好像知道是他了,毕竟他姓雁,来自桐梯镇,用排除法的话,锁定他是很简单的事。
      月考后,李华忍不住问他,传言是不是真的。
      他看着李华戒备的视线,心中有些悲哀。
      不等他回答,李华似乎就得到了答案,战战兢兢地说:“我不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最该问他的荆寒屿却只字不提,照常监督他刷题,他状态不好错太多,会迎来一场毫不留情的批评。
      他知道荆寒屿一定知道,却顾及他的自尊心,装作不知道,没有像别人那样疏远他,还愿意和他待在一起。
      很多个晚上,雁椿睡不着,想到荆寒屿就痛。
      荆寒屿多好啊,看着冷酷,却温柔宽容,像高悬的月亮。
      月亮被怪物惦记,这是何等的亵渎?
      黑影又来了,声音缥缈——
      “你喜欢荆寒屿吧?喜欢一个人,应该付诸行动。”
      “他那么完美,你不想让他永远成为你的吗?”
      “让血浸满他的身体,他的肋骨支棱出来,你想不想看看他的心脏是怎么跳动?”
      雁椿竭力忍耐,可黑影的话挥之不去,他开始刻意躲着荆寒屿,因为他知道,自己这种怪物,有一天也许真的会伤害荆寒屿。
      就像雁盛平肢解乔蓝。
      但在郁小海遇害之前,流言消失了一段时间,班上的氛围似乎又变得正常。
      那时雁椿不明所以,也没有心思去探究其中的缘由。
      如今想来,只可能是荆寒屿做了什么。
      荆寒屿张开少年尚不丰满的羽翼,给他撑开了一个不大,却没有伤害的空间。
      他却现在才明白。
      岌岌可危的保护伞并没有坚持多久。
      黑影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从灌输犯罪观念,到告知具体的执行目标。
      雁椿陡然清醒——黑影也许不是他心中的恶念,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人!
      这个人用清越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雁椿,你看看郁小海现在是什么样子?他这么活着不可怜吗?你不想帮帮他吗?”
      郁小海曾经是很坚韧的人,虽然认命,但始终在与命运抗争,有种底层人特有的乐观豁达。
      但失败的恋情将他击溃了。
      他放不下许青成,雁椿每次去见他,都发现他越发没有生气。
      可雁椿觉得他一定会好起来。
      黑影的低语让雁椿亢奋又恐惧,他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问:“我能帮他吗?我怎么帮他?”
      黑影说:“想要帮人,就要明白他最迫切的愿望。
      郁小海的愿望是什么?”
      雁椿张了张嘴,“杀死许青成!”
      黑影笑着叹息,“怎么会呢?他那么爱许青成。
      我来告诉你,他最想的是,许青成能够永远记住他。
      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雁椿茫然地摇头。
      须臾,黑影再度开口,“杀了他,用死亡、血、绝望打扮他,让他解脱,美丽的死亡将永远不会被遗忘!”
      “不!”雁椿怒吼道:“滚!”
      黑影却仍旧笑着,“你真的不愿意吗?但我看到你在兴奋,雁椿,你心底的那个东西正在附和我,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吗?”
      雁椿拼命摇头,“滚——”
      “可我们是一样的啊。”
      黑影说:“你和我,和你的爸爸,我们都是一样的。
      郁小海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帮帮他?”
      雁椿混乱不已,怪物叫嚣着要追随黑影,他甚至又去看了郁小海一次,问郁小海想不想让许青成永远记住自己。
      郁小海颓丧虚弱,许久才说:“想,想的……”
      但费力支撑的正常神志将他拉了回来,他看见教室,看见荆寒屿,就多一分对抗怪物的勇气。
      我不会变成怪物。
      我和雁盛平不一样。
      我想当一个正常人!
      可是人在年少的时候,哪有那么强大。
      雁椿以为不听黑影的,束缚住怪物,就不会被黑影牵着鼻子走。
      高考不远了,虽然他已经不用为了乔小野报考医学院,但他不愿就此被拖入黑暗,他还有关于荆寒屿的念想。
      可是他不动手,黑影却可以自己动手。
      那天是摸底考试之前,黑影再次出现,说要邀请他看一场表演。
      他来不及拒绝,神志已经在药物作用下不清醒。
      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视觉适应之后,才发现有暗淡微弱的光。
      而前面不远处,一个人被绑在立柱上。
      那人在哭,雁椿用力辨别,发现居然是郁小海。
      可是他无法跑过去将郁小海放下来,因为他也被紧紧捆缚,动弹不得。
      黑影从阴影里走出,来到雁椿面前,戴着一张长寿老人的面具——和每次出现时一样。
      雁椿怒目而视,“你想怎么样?”
      黑影拿出一把刀,随意地转了转,“去帮小海完成他的心愿吧。”
      郁小海哭喊道:“雁椿,不!”
      雁椿愤怒得发抖,“你个变态,那根本不是他的愿望!”
      黑影夸张地笑起来,“你也是小变态,居然还骂我变态。”
      “你放了他!”雁椿口不择言,“你去死吧!你有病吗?我们惹你了吗?你连面具都不敢摘!”
      黑影并没有因为被骂生气,寒光凛凛的刀在雁椿脸上刮了刮,“去杀了他,把他装点成一件让人见之难忘的艺术品。”
      “呸!”
      黑影站起来,长久俯视雁椿,“你真让我失望,你比你的爸爸还不中用。”
      雁椿当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意义,只见黑影转过身,朝郁小海走去。
      “你不该这么懦弱的,雁椿。
      既然你害怕,我就来帮你。
      看见了吗,第一刀要这样……”
      “停下来!”
      “啊——”
      两个少年绝望的喊叫在黑暗里跌宕,刀一下一下刺向尚且年轻的身体,浓重的血腥铺天盖地。
      郁小海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雁椿像被人按进水中,一切声音变得迟钝模糊,视野也混乱不清。
      黑影说:“看到了吗?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将来你要像我这样,算了,今天的功劳也让给你吧。
      记住了吗,郁小海是你杀的,你握着刀,在他身上……”
      雁椿发狂地喊道:“啊——啊——”
      他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像一头拴不住的野兽。
      有意识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黑影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然后摘下面具,让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但强烈的刺激下,他没能记住那张脸。
      警察赶到,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他也作为嫌疑人被拘留。
      他的证词前后矛盾,一会儿说黑影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会儿说黑影唆使自己犯罪,最后又说是黑影当着他的面杀了郁小海。
      凶器上只检查到了他一个人的指纹,而且警察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坐在郁小海的尸体边,浑身沾满郁小海的血,他看上去就是凶手。
      “不是我,我没有杀人……”高强度的审问下,雁椿崩溃了,给出的证词越发荒谬。
      警方未能通过监控发现所谓的黑影,一中也没有任何人见过黑影。
      唯一对雁椿有利的是,现场留下了残缺足迹,证明可能还有另一个人在场。
      但这仍然无法证明不是他杀了郁小海。
      言朗昭在雁盛平的案子里就见过雁椿,此次再次赶来寰城协助当地警方,是第一个站出来表示,雁椿可能没有撒谎的专家。
      多方争执不休,最终雁椿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
      但即便如此,无数骂声还是压弯了少年的脊梁。
      “杀人犯!一家都是杀人犯!”
      “警察无能!没有证据雁椿也是杀人犯!”
      打伤许青成之后,雁椿还能回到一中,这次是万万不能了,一中保留他的学籍,他还是可以参加高考,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言朗昭问:“那段时间你的同学都离你远去,只有荆寒屿陪着你,你记不记得?”
      雁椿闭上眼,记得,当然记得。
      他虽然被释放,但仍旧处在警方的监控下,无处可去。
      荆寒屿像往常一样将他叫到自己的住处,给他补习,耐心得过分。
      这一段记忆,雁椿和言朗昭是几乎一致的。
      “可是。”
      雁椿收紧双手,“他现在跟我说,我就是在那时候向他告白,我们谈了很短的恋爱,然后……”
      雁椿艰难地说完:“然后我就丢下他,一个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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