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四、薛道衡及其作品研究
薛道衡是隋代诗坛又一位重要诗人,自唐代以来一直受到历代诗评家的关注,但在本世纪,除了一些文学史、诗歌史对他及其作品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研究外,尚未见有人专门撰文对他作全面的评价。
本世纪上半叶出版的几部文学史对薛道衡多一笔带过,很少有较深入的研究。郑振铎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认为薛道衡的"空梁落燕泥"一语,"并不见如何高妙",至于《昔昔盐》全篇,"更为不称",唯独《人日思归》"颇不愧为短诗的上驷"。郑宾于《中国文学流变史》则认为薛道衡"既能于诗句中表现出那极其幽深的境界,而用字造语又很巧饰,如此奇才,安能不为炀帝所忌?"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对薛道衡的乐府诗分析较细,如其论《豫章行》,先引马缟《中华古今注》、《晋书》、《西京杂记》及《隋书·本传》,对该诗之典故、史实多有发明,在评其艺术成就时,又认为:"按七言乐府,鲍照以前,多每句押韵,与五言无异,而气体始畅。然犹时杂硬语,罕用虚字,文句亦不尚排偶也。至道衡此篇,则几于无句不偶,虚字之呼应,尤蝉联而下,如'空忆'、'无复'、'谁用'、'自生','从来'、'况复','当学'、'莫作','不畏'、'只恐'之类,实为七言歌行演进中之又一阶段。"其论《昔昔盐》时说,"亦可视为填词一类",并援引众家之说,考定此曲调实与《夜夜曲》意近,"所带南朝色彩甚浓,当作于炀帝朝。"
六十年代出版的几部文学史对薛道衡的研究稍有深入,评价也较高。如周祖譔《隋唐五代文学史》就认为"薛道衡在隋代是成就最大的一个作家","他的诗仍以爱情为主题,而文辞也华丽,不脱梁陈遗风,但这些爱情诗却很少色情成分,感情比较真挚,风格也较自然","他的诗在风格上逐渐朝着清新的方面发展,反映生活的内容虽还狭窄,但感情总还健康;他的创作态度比起过去的一些宫廷诗人来是要严肃多了。在薛道衡的诗里,我们可以看到宫体诗风转变的痕迹。"此书显然已经把薛道衡放到文学史演变的过程中加以考察。相较之下,游国恩等先生编著的《中国文学史》虽然也认为薛道衡"是隋代艺术成就最高的诗人",但对薛道衡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认识不足。
对薛道衡及其作品进行比较深入、细致的研究,是从八十年代后期开始的。在文学史中,葛晓音的《八代诗史》是第一部对薛道衡花费较多笔墨进行论述的著作。该书首先对薛道衡诗歌风格形成原因进行了探讨:"薛道衡虽生于北朝,但在北齐就受到好尚轻艳的诗风的影响,加之多次接对南使,后又经年出使陈朝,因此比一般北朝诗人更善于吸收南朝诗歌的艺术技巧。"该书认为,"他的主要成就是能在融合南北诗风的基础上创造自己的风格,寻找新巧的构思方式和新颖的艺术形象。尤其乐府,对于当时沿袭旧题旧意的格套有较大的突破。"在对薛道衡诗作艺术分析时,该书也新意颇多,如其析《昔昔盐》诗;"这虽是一首华丽轻靡的艳诗,却以'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一联超出齐梁的熟词熟境。......结尾'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以民歌式的流畅语调串成时间和地点的工整对仗,表现连年征战无休无止,一反全篇以艳词丽语铺写怨情的主旨,转而以'那能惜马蹄'为行人的'一去无消息'开脱,怨而不怒,一气悠扬。"该书在分析《豫章行》时,则着眼于情调和构思的新奇之处:"梁陈时期,闺怨诗渐与边塞诗融合,以边塞的苦寒和京洛的阳春对照以烘托思妇的怨怅,追求悲凉绮靡的情调,遂成为这类诗的共同特点。隋代统一天下,收复东南,为文人们开辟了新的生活视野。《豫章行》中的女主人公思念的不是出征漠北朔方的侠少,而是远下江南闽越的征人,正是这种新的时代内容在闺怨诗中的反映","这首诗前六句设想山东与江南之间千重山峦,万里惊湍,只有枫叶和文鱼不受关河之阻,轻盈地自由来往,乃是夸大了枫叶所能飘过的距离,以及文鱼所能游过的范围,以寄托无法传递的两地相思。选择形象新巧美丽,想象也很天真奇特。以下随着思妇视线的移动,逐一写出征人留下的种种痕迹:以室外的春意反衬室内的冷落,掇取可以证明两人昔日恩情的细节,强调思妇对荡子欲罢不能的思念,以及终生相随的誓愿,却是为了在结尾将思妇的一腔痴情化为满腹犹疑,突出'不畏将军成久别,只恐封侯心更移'这一新颖的立意,......这就透过一层,从封建社会妇女所处的可悲地位表现了思妇深长的离怨。结句深刻有力,产生了四两压千斤的艺术效果。"该书最后对薛道衡在隋代诗坛的地位和文学史上的作用也作了较客观的评价:"薛道衡诗与大多数隋诗一样,乐府铺陈条畅,取自传统题材,古诗风格清雅工丽,多为应景之作。但他善于用新奇的形象和奇妙的构思使同样的内容和主题表现的更透彻新颖,更有概括力,这就在蒙气笼罩的诗坛上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罗宗强等编著的《隋唐五代文学史》对薛道衡及其作品有他们自己的看法,他们认为,"薛道衡的诗,在当时声誉甚高,而在情思之真挚沉深上远不如杨素等人","他的最有名的诗,大概要数那首乐府《昔昔盐》,而此诗之所以有名,则大概因为其中的佳句'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其实,此诗在情思和意象、表现上与类似题材的乐府并无多大区别,佳句之外,未见有新的创造。他的较好的诗,是《敬酬杨仆射山斋独坐》和《夏晚》。前者中有些写法,影响了盛唐诗人孟浩然。......后者则颇见锤炼之工"。
曹道衡、沈玉成编著的《南北朝文学史》对薛道衡的论述也比较深入。该书首先对薛道衡的生平、历仕作了较详细的考证,然后将薛道衡与其他诗人进行对比,以突出其诗歌特色,如"他的《出塞》二首和杨素,作于开皇后期,当时他已从杨弘到过北方边塞,因此写战场景色比卢思道《从军行》更多亲身感受,......'绝漠'以下四句,已颇近盛唐边塞诗人之作,形象具体,这和取资于汉乐府和《汉书》而写诗的情况不同。"再如,他们在分析《昔昔盐》时说,"风格更近于萧绎的《荡妇秋思赋》和庾信的《荡子赋》。"对薛道衡的《敬酬杨仆射山斋独坐》诗,他们则比较推重,认为此诗"诗风比较素淡轻隽不似梁陈而近于永明体","从全诗看来,虽然有谢朓的影响,但像'岳高'二句,已与南朝人所写景色不同,正如《重酬杨仆射山亭诗》中'吹旌朔气冷,照剑日光寒'等句,都是以南朝的辞藻写出了北朝的风光,形成新鲜 的风格。这些诗已与唐代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的某些作品颇为接近。"
五、其他作家作品研究
隋代还有一些作家及作品虽然在后世并无很大的影响,但在当时诗坛上也曾占有一席之地,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本世纪学界对他们的关注虽然不够,但随着研究的深入,也多少有所涉及。
孙万寿是北方诗人中比较突出的,其声名虽然不及卢思道、杨素、薛道衡,但诗歌创作也颇具特色。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就认为"他所作亦多北人劲秀之气,直吐愤郁,不屑作儿女之态,像《东归在路率尔成咏》"。郑宾于《中国文学流变史》也说"其赠京邑知友五言诗,盛为时人所吟诵,......外如《早发扬州还望乡邑》,《庭前枯树》,《东归在路率尔成咏》......等,都是好诗"。罗宗强等主编的《隋唐五代文学史》对孙万寿的《远戍江南寄京邑亲友》诗作了详细的分析,评价也颇高:"全诗虽大量用典而内义脉注,感情朴质浓烈,以叙述之方式抒情。此种写法,对后来的杜甫实有影响。"认为"他后来北归路上写的《东归在路率尔成咏》也写得好","没有事典,朴质真实,感情格调与上一首同。"曹道衡、沈玉成编著的《南北朝文学史》对孙万寿评价亦甚高,说《远戍江南寄京邑亲友》诗"基本上是对偶句,已近于后来的排律,从体制上说,梁代的陆倕和刘孝绰相赠答的诗,就是这种几乎全用对仗的长诗。但刘、陆之作绮丽而比较平板,不像北诗自然流畅。""像这样的长篇巨制,难免使用典故,雕琢辞藻,但作者的气势足以驾驭全篇,读来有一气呵成之感。""但同一个孙万寿,也能写一些漂亮的诗句,如他的《东归在路率尔成咏》,......又如《行经旧国》中的'日斜山气冷,风近树声秋',《别赠诗》的'酒随彭泽至,琴即武城弹'也都是很见工力的对偶。"章培恒等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将孙万寿划归"宫廷圈子之外"的诗人,他们认为《远戍江南寄京邑好友》诗"随意抒写,不事浮华,而情意真切",又"《东归在路率尔成咏》一篇,则以寒士的失志不平为题旨",并认为"这类诗,与宫廷文人的繁缛作风迥异,而以质实真切取胜。虽成就有限,在当时也未能形成气候,却昭示了诗坛变革的主力必来自宫廷之外的重要事实。"这些议论都是很有见地的。
由梁陈入隋的诗人在隋代诗坛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但由于他们的诗歌创作较之梁陈并无特别显著的发展,所以一直未受学界重视。